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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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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節

野蠻的黎明利用樹的茂密縫起了黑暗,斑駁的影子落在細碎的廊道上,植物園裏寂靜安寧,枯竭的河水伴著暈光隱隱流動。

即使是天氣向暖的春末,被植被覆蓋的園內溫度仍低不少。許猶春下意識將單薄的衣服裹緊了些,呼了口熱氣。

“是有些冷嗎?”

雪時走近,頓時卸下剛才的孩子氣,重新變成了那個看似永遠可靠的愛人,有些擔憂的柔聲詢問道。

畢竟許猶春身子骨本就差,他沒辦法以玩笑的態度對待。

“嗯,不過我沒那麽嬌氣。”

“等一下。”

雪時輕輕扯住試圖離開的許猶春的衣袖,順著他的胳膊往下,將他的手握緊。

恍惚間,他能感受到一股炙熱的暖意湧進了他全身,就連臉頰都瞬時變得滾燙。

“手握緊後,這樣就不冷了。”

雪時握著許猶春的手擡起來在他面前晃了晃,有些高興的挑起嘴角,“你說的,我們會法術。我向來都聽你的話。”

綿軟的雪似融進了許猶春的心臟,消散的霧霭裏,他看見了遍野的花叢。

“嗯,不冷了。”

許猶春與雪時的視線相撞,二人相視一笑,默契又從容的走在道路上。

“在植物園有發生過什麽嗎?”

“嗯,其實很多年以前,A泡星球並沒有很發達,娛樂設施也少得可憐。那個時候,阿姐就會帶我來這裏。有時候會玩幼稚的捉迷藏,有時候她會給我科普這些植物。”

“科普?”

“嗯,阿姐很喜歡植物,喜歡的程度都可以說是癡迷。”

但與其說是喜歡植物,不如說許疏荷喜歡一切綠色的東西——

盎然生長的植物、耀眼奪目的綠翡翠,亦或是簡單的綠色。

因此在很小的時候,許疏荷便對各式各樣的植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看到它們,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未來。我希望我永遠明媚、向上,永遠綠意盎然。”

許疏荷永遠會將這句話用在一年的開始。

當然,她幾乎每一年都能實現這句話。

“阿姐曾經的夢想,是當一位植物學家,去全宇宙所有的星球上了解植物。”

“在她的臥室裏,有一整面墻,墻上是全宇宙現存的植物標本。阿姐說,有時候累了、想放棄了,她就會擡眼看看這滿墻的綠色。這樣以來,她就會再次有動力,重新拾起自信,不斷向前。”

綠潮隨風翻湧著,奏響生的樂章。綠色的苔蘚卑微又落魄的倚靠在角落,沈浸於新生的快樂中。薄綠的春枝延展開來,有些擋住人的視線。

許猶春擡手欲撥開,忽的回憶起不久前剛在許疏荷的窗戶旁看到的已然衰敗的枯枝落葉。

他突然意識到,許疏荷貌似很久都不曾提及過她那滿墻的植物,也再也沒有拾起那被她丟到昏暗角落裏的植物家夢想。

因為現在比起植物、比起所謂夢想更重要的,是整個星球落在她肩上的責任,她是A泡星球下一代的王。

許猶春喉嚨有些幹澀,啞到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今天來到植物園,他恐怕也很難再想起許疏荷故意閉口不提的那場荒誕無盡的夢。

但許猶春記得,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那些玻璃罩上,散發出了薄光——他們沒有落灰,許疏荷至少每天都在精心擦拭著他們。

可能是在深夜,也可能是在無人的午後,她一遍又一遍撫摸著那些她精心留存的標本,感慨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和那些暢想的少女夢。

然後,起身,繼續向前走著,處理那些星球公務。

而那所謂的植物,都被她藏進了時光的縫隙中,再難見天日。

“人總要學會告別,告別過去的自己、過去的美夢。所以許猶春,你要朝前看、向前走。”

這是許疏荷每一次都會和許猶春說的話。

那個時候的許猶春,還不懂什麽叫告別,只是茫然又無措的點了點頭,在心裏想著今日的冰淇淋應該買什麽口味的。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了那句話說的真正含義。

“怎麽了?”雪時察覺到許猶春的不對,上前替他擋住了伸出的樹枝,柔聲問道。

他搖了搖頭,視線忽的轉至另一側。

是編花環的活動場地。

各式各樣的花環正擺放在透明的櫃臺裏供人欣賞,不知為何,像是有一股巨大的牽引力,在吸引他前去。等許猶春清醒過來時,他已經拿起了一根藤條。

既是如此,許猶春順勢坐下,側眸看向雪時的方向,雙眼發亮像極了林間稚嫩的幼鹿。

“雪時,我們一起編個花環吧,很快的,幾分鐘就好。”

此話一出,雪時神情明顯一楞。但他很快調整了下情緒,點了點頭,“好。”

雪時逆著光擡腳上前,舊色的青給他的周身罩上了一抹柔光。因為天氣較涼,今日的他穿了一件淺棕色的風衣,內襯是許猶春穿過的白色襯衫——也是許猶春昨夜親手替他熨的。

滿園葳蕤的綠如風留下的褶皺,白色蝴蝶忽然闖進眼簾,顫抖著輕薄又孱弱的雙翼,隨著心臟的起伏跳動撲閃著。

恍惚間,世界像是失了真一般,掉進了漩渦之中。許猶春前一秒還握著藤條等到雪時朝自己奔來,下一秒就以虛幻的靈魂旁觀者周圍陌生的一切——

他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舊時的回憶猛的湧來。

這裏是葛喏星,也是全宇宙中森林占據最多的星球,從外部來看,它幾乎被綠色填滿。

而這裏,也是許猶春和雪時第一次一起做花環的地方——

原來,他早已和雪時做了很多的“第一次”,只是他都忘記了。

難怪雪時會在他提議之後,有一瞬間的楞神。

該說自責嗎?一定會有的,但更多的,是對雪時的心疼。

心疼他總是會隱忍不發,心疼他總是先一步照顧自己的情緒,心疼他需要在他失憶之後,承擔這一切帶來的重壓。

不知道在每一次許猶春主動開口提議做那一件曾經他們做過的事情的時候,雪時究竟會在心底裏想些什麽呢?又或者,只是心臟驟停了一下,又恢覆成平常模樣,繼續陪在許猶春的身邊。

許猶春站在人潮之中,看到了角落裏曾經的他們。這個時候,許猶春坐在桌子的一角,眉眼認真專註的跟隨者教程編織著花環,而他的身旁,雪時正一邊撐著下巴,一邊用手整理著許猶春有些發皺的衣服。

“沒關系的蠢蠢,你肯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可是話音剛落,被許猶春握在手心裏的綠葉就被不小心折斷了。許猶春聳拉著腦袋,眼眸漸漸暗淡下來,抿著唇垂下頭不言。

雪時有些慌,他刻意避開許猶春的視線,將手悄悄放到桌子下方,趁其不註意,偷偷在花環上施了個小法術,讓綠葉重新回到了枝幹上,顏色更為亮眼。

“看蠢蠢,葉子又回來了。”

“真的哎!可是——”

許猶春有些做賊心虛的朝四周打量了下,小聲道:“可是我們這是在比賽,這算犯規吧?”

果不其然,在他們身後的牌子上有著幾個大字——

“花環編織大賽”

雪時倒是無所謂的笑道:“我們又沒有用法術編花環,不過是修覆了一片葉子罷了,沒關系的。”

“那也不行。”許猶春緊抿著唇,認真嚴肅的看向雪時,他只好嘆了口氣認錯道:“好好好是我錯了。但法術一經施展就無法取消,但我們可以把花環編織完,但不去參賽,蠢蠢你說呢?”

“嗯,聽你的。不過雪時,你好像很喜歡用法術做一些不太好的小事情啊。”

雪時一聽瞬間急了,立刻挺直腰板,生怕給眼前人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

“我沒有,蠢蠢我就做過這麽幾次,而且都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事情——算了,那我以後都不這麽做了。”

小狗聳拉著耳朵,煩躁的搖著尾巴,殷勤般湊到許猶春的面前,哼唧道:“蠢蠢,你要相信我。”

許猶春笑而不語,繼續低頭編著花環,時不時擡頭量一下雪時的頭圍。

看到這兒,一旁的許猶春忽然想起剛剛翻墻進植物園的雪時,心裏漲的有些酸。

所以他不用法術,是因為曾經的自己說過的話嗎?

“雪時...”

許猶春喃喃道,目光放在回憶裏青澀的少年身上,紅色的漿果似乎在他心尖炸開,酸而甜的滋味不停蔓延。

等到他再度回神的時候,現在的雪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條藤條。

他熟練的開始了第一個步驟,看著望著他發呆的許猶春,溫柔的用額頭抵了抵他的額頭,輕聲道:“這一次,就讓我來吧。”

許猶春記得,這是他剛才在回憶裏看到的,過去的雪時朝許猶春親昵時做的舉動。

白光消弭,振翅的蝶再次出現在眼簾,隨之而來的,是那總讓人沈溺的深情眼。

許猶春知道雪時心裏的想法,在他期盼的目光中點了點頭。他的動作很快,似乎做了很多很多次,手法熟練,對細節的掌握也足夠讓人震驚,讓許猶春都快以為他是專業的。

“雪時,你好像很會編織花環。”

到快要結束的時候,許猶春冷不丁的一句話讓雪時的動作一滯,他苦笑了聲,“是麽,其實有一個花環比我做得更好。不,應該是這世間最好的一個,我做了那麽多次,都沒辦法超過他。”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以後有機會,帶你去看看。”

雪時很慚愧,因為他發現自己好像騙了許猶春。

他說他從不會撒謊,但其實,他已經對許猶春說了很多次謊話了。

比如說,現在。

其實那個人編織的花環一點都不好看,甚至連葉片都選的是有尖刺的那一種,有時間戴上頭還會散架,需要重新編。

可是,在雪時眼裏,那就是最好看的。

因為,那是許猶春親手給他編織的啊——

是他這麽多年,精心珍貴的寶貝。

在許猶春失憶離開後的那一段時間裏,他曾回到他們一起居住過的地方,也盡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他、找他。

於是,雪時幾乎在房間裏將帶有許猶春生活痕跡的東西都堆放到一起,包括那個花環。

每次想起許猶春的時候,他就會去那個地方,去到他們曾經坐過的角落,開始編織花環。

每想一次,他就編一次。有時候,他能在那裏從白天待到無人的深夜。可是等到花環堆滿了一整個屋子的時候,他還是很想他,想到快要瘋魔了。

那愈加熟練的技巧,是他思念他的無聲證明。綠色的花葉,是時間長河裏數不盡的情絲。

雪時將精心制作的花環小心翼翼戴在了許猶春的頭上,白色的衣裙配上那抹亮眼的綠色,宛若森林中神秘的精靈突然闖進平庸的世界。

“好看嗎?”

“好看。”

雪時的目光從花環,漸漸移到許猶春明亮的雙眸,再到他的薄唇、下巴。他緩緩俯身,氣息撲在許猶春緋紅的臉龐上。他在雙唇的位置上停留了一會,隨後卻選擇蹭了蹭他的鼻尖。

“走吧蠢蠢,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等一切結束了,就都好了。”

植物園中,有一棵聞名於世的千年老樹,人們經常會帶著心願來到這裏,將所思所念寫在紅條上,掛到樹的枝幹上。傳言,紅條飄的越高,實現的可能性就越大。

千年古樹,便是他們下一個目的地。

“其實,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但我最想嘗試的,是在這棵樹下藏酒。據說藏的越深,酒就越醇厚。”

這般說著,二人已經來到古樹所在的地方。可漸漸的,他們都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寂靜的光景瞬間沸騰,像突兀的風聲。許猶春的全身開始發麻,像是置身於一場虛幻的夢境。樹蔭下那抹黑色的背影令他們的呼吸暫停在這瞬間。

許猶春不敢相信,自己追尋了這麽久的人,竟在此刻毫無征兆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他感受到了自己指尖的薄涼。幽深杳渺的船帆在此刻擱淺在了沙灘上,讓一切都顯得不再那麽重要。

“可煙渚。”

半啞的聲音傳進那人的耳畔,她身形一楞,回過頭來。

幹澀紅腫的雙眸刺入了許猶春的瞳孔,她臉上殘存的淚痕讓他疑惑不解。

在看到許猶春的那一刻,可煙渚明顯的松了口氣,隨後苦笑了下,“是你啊,猶春。我還以為,會是她呢。”

古樹旁的石桌上,茶水正冒著熱氣,許猶春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女人。她身姿綽約,舉止端莊,皇室風範盡顯。即使一身黑色,卻擋不住她的尊貴與亮眼。

“猶春,好久不見了。其實我有設想過我們重逢的場景,只是沒想到會這麽突然。”

見許猶春輕蹙著眉頭,她解釋道:“抱歉是我忘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很小,恐怕對我沒什麽記憶。這樣說吧,你還記得你小姨曾經帶來一個少女在銀河便利店小住了一段時間嗎?”

“那位少女就是我。”

許猶春點了點頭,“其實我也猜到了,只是我、我不知道你和我小姨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又為什麽...會離開?”

可煙渚低頭沈默了好些時刻,再度開口時,眼角多了絲銀光。“我和你小姨之間的事情,恐怕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但我離開,是無法阻止的事情,我和你小姨只能選擇接受。”

她深吸了口氣,一點一點描摹著許猶春的面容,目光漸漸放遠,“你和你小姨,還挺像的。看到你,我就感覺,月琉好像仍然在我身邊,從沒有離開過。”

“其實,我有想過自那以後就不再來到這裏。可是我發現,我還是放心不下她。不知道你小姨最近,過得還好嗎?”

聞言,許猶春和雪時皆是一楞,但從可煙渚的表情來看,她不像是說假,難道小姨真的背著所有人離開了嗎?

“公主殿下,我小姨在幾個月前,失蹤了。”

“這件事,你真的不知情嗎?”

“你是說月琉不見了!?”

原本從容不迫的可煙渚頓時也慌了,甚至失手打翻了茶杯,水漬濺了她一身。

“可、可我真的不知道。在我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我沒有感到任何的不對。難道這件事,與我有關?”

後來,許猶春幾乎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全數告知了可煙渚。

“我以為找到你,就能找到小姨離開的線索和真相,也能了解到我失憶的原因。可現在,好像連這最後一條路都斷了。”

許猶春緊抿著唇,神情低落。

雪時不忍看到他瀕臨絕望的模樣,將他摟進懷中安慰。

“猶春,其實我知道一些有關你失憶的事情,但你小姨出走的事情,我全然不知。”

“你失憶的事,還需要從我和你小姨初次相識的時候開始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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